李逵打鬼
发布日期:2025-06-04来源:济南市审计局浏览次数:字体:[ ]

X集团是一家位于河南的国资老字号公司,历史悠久,业务面广,其中,仅其销售公司就遍布北京、重庆、新疆等多个地方。赴审计署交流锻炼的小薄,有幸参与了涉及X集团的财务收支审计。初春的寒风里,按照审计计划,审计署某局的王处长带领小薄、小张一行人奔赴河南开展对X集团的财务收支审计。经过长时间的奋战,最终揭示了X集团黄某某等人虚构合同骗取资金等重大问题,并移送纪检监察机关处理。故事要从一家特殊的民营企业说起……

奇怪的DM公司

在河南开展审计的过程中,审计人员发现,X集团历史悠久,最早可以追溯到新中国成立初期,发展过程几经波折,有多次被收购又独立的经历,且从未正式接受过国家审计。此外由于多次变更所属企业,亦存在大量人员外流、档案不完整等情况,给审计增加了大量难度。同时近年来行业竞争逐年加剧,销售费用占比逐渐加大,审计人员对其销售和采购领域进行了重点关注。

在与市场部等相关部门沟通时,聊到主要竞争对手时审计人员发现,除了几家名声在外的大企业集团外,总会有人提起一个有点陌生的本地民营公司名字——DM,但审计人员继续追问这家公司的核心竞争力时,销售人员又很难讲出来,只是表示这家公司与X集团同在一个城市,且渊源颇深,其董事长及高管都是从X集团离职的人员。

与此同时,负责民企清欠相关审计工作的小张、小薄两位同志发现,X集团与DM业务往来颇多,互相之间都有较大欠款。也就是说,DM既是X的竞争对手,又是X的供应商、销售客户。

审计人员进一步通过天眼查软件查看DM的详细信息发现,这家公司可谓是大起大落,曾一度成为上市公司,荣誉无数,但目前各项风险数据飘红、濒临倒闭。

数据分析现端倪

外出返京的火车上,王处长与小张、小薄悄声讨论需要去数据分析室开展分析的事项,以及需要调查流水的企业,边讨论边在笔记本上一一列出,防止遗漏。这个时候,几乎是同时,三人说出了DM的名字。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但那一刻所有人都知道,审计人的神经竖了起来——也许没有确切证据,但是三个人都从不同的侧面发现了同一家公司的不对劲。王处长把“DM公司”四个字写在笔记本上时,小薄悄悄提醒,DM原名“X工控”——与X集团的名字极其相似,记得一并查询。

回到北京,王处长顾不上休息,立刻来到了署数据分析室分析DM的银行流水,很快在成千上万的流水中发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名字——黄某某。是的,在前期与销售部人员谈话时,审计组曾经要来了所有销售人员的名录,当时的目的是想随机挑选几个外地销售人员开展电话访谈,以了解异地销售流程。尽管当时黄某某没有被选中谈话,但这个名字还是留在了王处长的记忆里。数据分析显示,DM有十余条转给黄某某的银行流水记录,合计金额近百万元。

“只有名字和银行卡号,没有身份证号,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这还只能算是个疑点,需要确认。”说着王处长把黄某某的名字画了个圈,旁边写下“需确认”三个字。

回到河南之后,审计组根据数据分析查到的银行账户去银行查询开户信息,发现此人与X集团员工名单上的黄某某身份证号吻合,确为X集团员工。

诱人的提成

审计组三人讨论情况后决定分头行动,小张继续在X集团正常开展审计工作,避免打草惊蛇。王处长和小薄前往DM延伸情况。出发前,由于对DM与黄某某关系不完全了解,为了隐藏目的,王处长和小薄根据DM的银行转账记录列出了十人名单,黄某某的名字就悄悄隐藏在这份十人名单里。到达DM之后,审计人员发现这家企业与X集团相隔仅7、8公里,但已一派衰败的景象,目前公司只有办公室和财务2名工作人员在值班。审计人员出具协助调查函并说明来意后,拿出了十人名单,请财务帮忙找出DM支付给这十人资金的原始凭证。

一小时后,财务人员将相关凭证拿到审计组二人面前,二人将凭证一一查看后发现,包括黄某某在内,转账给名单内人员的凭证大都以业务提成的名义,提成基本10%~20%之间。财务人员表示说,当年DM为了扩大业务,临时聘用了大量外部业务人员,这些业务人员分散在全国各地,与DM没有签订任何劳动合同,纯靠拉业务获得提成奖金。也就是说,DM制定一个底价,任何人都可以在此基础上自行定价去拉业务,高于底价的部分扣除税费后都是业务员的。这个提成方式非常诱人,有非常多的外部人员参与。这些拥有类似的销售渠道、业务关系网的业务员来自哪里,DM的人员表示不知情,但其实所有人都明白,这些都是竞争对手的销售人员逐利而来——当然也包括黄某某。

除此之外,审计人员还发现,黄某某有一笔业务的提成高达80%:一笔80万的合同,即使扣除税费,黄某某仍有49.62万元的提成到账。合同类型处注明:空转合同。

“这是什么合同?”王处长问财务。

“我不清楚,我是新来的,原来的财务早就辞职了,他为什么这么写、具体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财务表示。

“把对应的合同找一下拿给我。哦,对了,还有其他这些凭证对应的合同都复印一份给我们。谁比较了解这个合同吗?”王处长问。

“您也看到,我们公司不行了,大量人员都走了,而且这笔凭证是2015年的,时间太早了,凭证上签字的这几个人除了总经理和副总以外我们甚至都没有联系方式。”财务说。

“哦,我们总经理在住院,副总现在人也不在省内。”办公室人员补充说道。

天快黑了,审计人员拿到了凭证与合同复印件以及公司高层的联系方式后离开了DM,决定讨论后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空转合同”的秘密

拿到关于黄某某的原始凭证后,可以清楚的看到两件事情:一是DM中标了重庆某水利项目分包一336万元合同,黄某某因担任其投标代理人而收到提成资金共45万元;二是X集团向DM采购80万元低压柜合同,DM原始凭证上明确备注“空转合同”,并向黄某某支付的49.62万元。

“你怎么看?”回去的路上,王处长问小薄。

“提成的事不用说了,很清楚,后面完善材料就好了。关键是那个空转合同。”小薄说。

“我就是问这个。”王处长说。

“我觉得是假合同,什么都没有,不然什么业务利润能有80%”小薄说。

“你觉得是什么?X集团通过DM和黄某某向外输送利益,DM与黄某某都只是其中一环?”

“有这个可能性,我觉得80万合同都是伪造的,实际上啥也没有,就是找个幌子转出点钱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对方肯定没收到这些低压柜。好,我们明天去要到货签收单,证实一下。”

第二天,X集团相关人员将货品签收单给了审计组,签收人是重庆A公司。相关人员表示,在重庆某水利项目中,X集团与重庆A公司签订的销售合同中指定采购X工控(即DM前身)制造的低压柜,于是X集团又与DM签订了80万的采购合同,商品制造好后由DM直接运往重庆。

猜想破灭。小薄有点不服气,猜想重庆A公司是这次利益输送的一环,于是上网查询重庆某水利项目招标,她想,如果都是假的,那么肯定不会有招标,也找不到该工程的相关报道。然而尽管时间久远,网上还是搜索到了该项目的招标信息和中标公告,甚至还找到了该项目建成后的新闻报道和照片。信息显示,该项目共有4个分包,其中X集团参与了分包一和分包二的投标,最终中标了分包二,合同价225.6万元。DM参与了分包一的投标并最终中标。

“等等,那就是说,X集团和DM都参与了分包一竞标?黄某某同时代表两个公司参与投标吗?”小薄感觉发现了破绽。但是X集团进一步补充了分包一的投标资料,资料显示参与投标的是另一位叫梁某的业务员。

“别气馁。”王处长安慰小薄说,“一步步分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先来看看当前的疑点:第一,黄某某在分包一中代表DM投标,而在分包二中代表X集团投标,且双方在分包一中还是竞标对手,黄某某的做法合规吗?我刚才去查询了X内部规章制度,最终在其劳动合同中发现了关于竞业限制的条款,也就是说黄某某在分包一中代表DM投标并收受好处违反了劳动合同的有关规定。这点我们已经基本完善了所有证据链条。第二,就是空转合同究竟指的是什么我们还不得而知。不过从我们发现“空转合同”这四个字到现在也才过了多半天,时间很短,很多资料没有细看,把所有资料重看一遍,肯定能发现端倪。我刚才跟X集团与DM签订80万采购合同的业务员聊了一下,他表示时间太久了,金额也不大,所以基本没啥印象。但根据我这些年的审计经验,感觉他并没有瞒着什么的样子,问题未必一定出在X集团,别被潜意识限制死了。”

小薄点点头,继续重新翻阅合同和招投标资料。“小薄,DM跟重庆A公司签的分包一的合同在你那里对不对?”王处长问,“你打开低压柜详情那一页,听我念,看是否一致。”

“哦,好的。”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小薄连忙在厚厚的一本合同中翻到对应的章节。

“A型低压柜,型号ATPX4410……”随着王处长念完14台低压柜的名称和对应型号,小薄在手中的合同里也完整地画出了14个对勾。

“完全一致。怎么了?你怀疑合同约定的与实际供货不一致吗?”小薄问。

“不是,猜我读的是什么?”

“不是到货签收单吗?难道是投标书?”

“都不是,是X集团与重庆A公司签的分包二合同。”

“啊?分包一与分包二需要的低压柜是一样的吗?”小薄惊呼。

“是的,数量、型号完全一致。很奇怪,如果重庆A公司需要两套,可以在其中一个分包中明确需要两套。而且,分包二中指定低压柜要DM制造的,何必让X集团在中间转手赚钱呢?”

空转、两套一模一样的低压柜、直接在重庆签收的收货单……这些关键词碰撞在一起,感觉真相就在那里了,可究竟是什么呢?

“有没有可能,DM只供应了一套低压柜?他把唯一的那一套低压柜签收单给了X集团,说供货了,但其实供的是自己合同里的那一套?”小薄提出了一个假设。

“你的意思是,重庆A公司只收到一套?但重庆A公司又不傻,付了两套的钱,收到一套,他们怎么可能愿意。”王处长说。

“那我查一查有没有相关的纠纷或者诉讼。”小薄熟练地打开了X集团的法务事务库,查找重庆A公司。检索无果后又在百度和天眼查上查找DM与重庆A公司的纠纷,均未检索出相关内容。反倒是发现重庆A公司已于2017年注销。思考陷入僵局,两人只得再次埋头于资料堆里。期间,王处长联系了DM负责该项目的副总谈话,想要获取一些线索,可惜的是,这位副总基本一问三不知。

李逵与李鬼

整整一个下午,两个人把资料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始终找不出症结所在,但两个人都在冥冥之中觉得,真相很近了,就差一点点就能掀开那层薄纱。晚上回去的路上,两人边走边讨论问题,路过一个小吃摊时,突然听见一个小伙子朝着店主发脾气:“我的香肠呢?我卷饼里加肠怎么没了?”店主有点手足无措:“小伙子,你看着我加上的肠啊。”小伙子更气了“是啊,我眼睁睁看着你加进去,怎么卷起来放袋子里就没了?你耍了什么手段?”就在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时,一个小女孩拉了拉小伙子的袖子:“大哥哥,你的肠在塑料袋里呢。”原来,大概是小伙子没有拿紧卷饼,火腿肠一路溜出了卷饼,掉到了塑料袋里。小伙子有点窘迫,不断跟店主道歉。

王处长看着围观的人群,突然若有所指地说:“你说,重庆A公司的合同里有没有火腿肠呢?”

“李逵撞见李鬼了。”小薄也明白了。“现在最大的难点在于,重庆A公司注销了,资料还有没有。”

“先别泄气,重庆A公司也是国企,资料管理还是相对严格的,而且他的上级公司丰都B公司还在,我们明早打电话碰碰运气。”

次日,王处长顺着天眼查中重庆A公司的电话打过去,发现居然还能接通。接电话的是丰都B公司的后勤工作人员,听闻审计组来意后,同意转达给他们领导。不久,王处长通过这个工作人员得到当年重庆A公司某水利项目负责人周经理的电话。当审计组问他们当年收到了几套低压柜时,周经理很笃定地说:“水电站只需要一套低压柜。”

王处长请周经理帮忙查看业主方持有的分包二合同内容,是否含有低压柜。周经理很快回复说没有。显然,甲乙双方持有的合同内容不一致。又问周经理,甲方是否发过单一来源采购的传真件给X集团,要求从DM采购低压柜,他说档案资料中也没有。

情况瞬间明朗——X集团持有的分包二合同是伪造的,真合同中根本没有低压柜。也就是说,黄某某借着远在外地的便利,调包了合同,在伪造的合同中加入了必须从DM采购14台低压柜的条款,并将这份合同留在X集团。接到合同的X集团不得不去DM采购80万元低压柜。而实际上,DM根本不需要履行合同,只需将自己合同中的签收单交给X顶替任务即可。什么都不用做,80万元就轻松到账了,怪不得叫空转合同,怪不得黄某某可以拿到如此高比例的“提成”。

这是一招很妙的“空手套白狼”,对X集团这种大公司来说,80万元合同额不大,一般不会有人专门去关注。河南、重庆相隔千里,也必不会有人将两份合同核对。此外2017年重庆A公司注销想必也让这些蛀虫松了口气吧?

事件基本清晰后,王处长向领导汇报了整体经过。按照领导指示,王处长和小薄带着合同等资料赶往重庆市丰都县。丰都,作为有名的“鬼城”迎来了审计组手中的“李鬼”。“李逵,我们来接你了。”二人心中默念。多年前留在鬼城的“李逵”终于能回家打“鬼”了。

在丰都B公司,二人顺利拿到了包括投标资料,合同,有关情况说明等一系列资料。情况恰如周经理所言,重庆留存的分包二合同没有低压柜的影子。对照两家公司保留的合同,总页数及明细条款均有细微出入,此外在落款处,作为X集团代理人的黄某某的签字笔迹一致,而作为重庆A公司的法人代表的李总签字却出现的明显的区别。后续取证过程中,二人与丰都B公司的一位李总见面,很巧的是,这位李总正是当年重庆A公司的法人和总经理。李总在审计组面前挥笔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指着X集团留存的那份分包二合同说,落款人的名字根本不是自己的签名,系伪造。

之后,审计组二人赶往当年的招标代理机构获取了完整的招投标资料,并在重庆工行进一步查询了黄某某的银行流水,高效完成了审计取证任务。

扩大战果

证据链条完整后,审计组决定与黄某某见面谈话,面对铁证,整个谈话过程异常顺利,黄某某承认伪造合同和单一来源采购指定函事宜,也承认某某微电给自己转了钱,她也确实自行支配使用了。谈话最后,黄某某说,2015年收到这些钱时自己根本不敢花,虽然觉得自己的布局的巧妙,但心里还是免不了害怕,直到2017年,重庆A公司注销,心里的石头才算落地。“那个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安全了……”

至此,审计组已掌握所有的证据,还原清楚了事情的全貌,并按照工作流程,将此事移交纪检监察机关处理。等待相关责任人的,将是法律的严惩。回想整个事件,不禁令人唏嘘,老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所以,广大国有企业工作人员需时刻绷紧纪律这根弦,谨记“莫伸手,伸手必被捉”的古训,廉洁自律,克己奉公,走好人生每一步。

作者:平阴县审计局 薄琳琳

来源:《山东审计》杂志2025年第1期“以案为鉴”栏目

编辑:解宏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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